2018[彩鳳] 回應〈折翼天使的性事〉

  1. 當作者傳短訊叫我為她的甜故〈折翼天使的性事〉寫評論時,我難為情地說: 「對於慾望的書寫,我總覺得是一種感應,很難用文字回應。」

我支持性權。但一般而言,多數是過於理性的討論。老實說,要評價仔細而肉體化的情慾書寫,比做愛更難。因為我相信,每一個人均有自己一套獨特的情慾感覺,並非其他人能明白的。而且,性和慾望的當下感覺,可能根本沒有語言能把那狀態再呈現出來的。那些典型的咸濕語言及文字,可以非常不到位。偏偏,我自十歲開始偷看的,都只是〈龍虎豹〉那一類的咸書,或者是〈東方日報〉的night 版。其他坊間的情慾文字,接觸不多。所以,我對於如何運用文字,認真回應別人的情慾故事,存有很大的疑問。更何況,作者要寫的是肢體傷殘的情慾故事,我這個所謂四肢發達的人,又何德何能,有何資格去評論 ?

意料之外,我只看了小說的頭兩章,已忍不住,非常衝動地想回應。不過,我第一下的反應,是想寫自己的情慾故事,作為回應,並非做甚麼評論。

這也是我認為作者最厲害的地方 – 她的書寫,能引起共鳴,也帶來很多反思和行動。老實說,讀她的故事,不是令我有那種所謂濕濕的感覺。但,卻挑起我很大的衝動。看完隔天,我做愛了。近幾年,我已經很少做愛。或多或少,是因為〈折翼天使的性事〉,重燃我對做愛的渴求。它,帶我去發現了更多情慾的能量。過去四十年,我在做愛的時候,總是很拘緊。可能很多人都以為,我整天講性權,一定是很開放,對身體以及做愛都很放得開。事實並不如此。基於家庭成長的背景以及個人經驗的影響,其實我很少在做愛之中,找到輕鬆和自在,或能主動摸索興奮的感覺。直接地說,我多數像一條死魚。喝了酒之後,才有例外。〈折翼天使的性事〉讓我不需要喝酒,也能自由地感應性的互動。

然後,我還是要嘗試整理一下我對〈折翼天使的性事〉的理解。可惜,到現在為止,我仍找不到恰當的文字來描述它。所以,下面粗疏的評論,將會是零碎,而詞不達意。

女性情慾 ?

第一個令我產生強烈共鳴的是,作者以第一身書寫。這個第一身,是她作為女性的情感/身體/慾望之間的起承轉合。她,追求的情慾,不一定翻雲覆雨。她,在互相的性探索中,也可以主動。

「在書桌下拖著手一起溫書,無人的時候,郎就會輕掃我的頭髮,偷偷我。」

「我知道他在探索我有無意繼續,我捉著他的手,親了他手背一下,然後把他 手拉到我胸前,我看著他雙眼,微笑道:你不是想碰這個嗎?

1978年,奧菊.羅德寫下 〈情慾之為用〉(Audre Lorde: The Uses of the Erotic),及後被引為探討女性與情慾的經典:

情慾是植根於每一個人身上的資源和力量,但每一種壓迫為了其本身的延續, 都必須極盡所能去腐蝕扭曲被壓迫者足以從事改革的各種力量,這當然包括對 女人情慾的壓制,因它富有提供女人力量與資訊來源的無限潛能。

奧菊.羅德認為,世上有各式各樣的權力,被使用或棄置,被認可或否定。偏偏,在父權社會中,女性的慾望總是被不同的文化所消散。當然,在性的議題上,我們不單有男女兩個性別的差異,還有第三性, 跨性別和酷兒等等。或者應該說,我們不是要追求另一個單一的「女性情慾」框架,以解釋作者的情慾。不過,也許我們可以從這裡出發,開啟更多情慾的無限潛能。

沒有壓抑男性 / 男性也沒有壓抑女性

作者的後記中也提及,她主要的對象是男人。但這個女人的性,也沒有把男人拉下。譬如說,其中一個性愛對象「大叔」,既啟發作者的身體慾望的能力,也在作者的懷裡倒下來,如泣如訴,情愛的失敗與失控。她與大叔甚至在死亡與性愛之間,相互慰解。做愛,並不是兩人關係的終點,而是起步,以探索生命的可能性。

他鼓勵我去見網友,每次見面前,他都再三提醒我說,如果感到不安就走, 喜歡的話就主動出擊。

開始他環遊世界的大計,每1-2個星期就會給我發訊息,說用他的腳代我去 旅遊,每去到一個地方,他都會邀我選擇一個當地的地方,讓他代我去看 看。」

大叔送給我的技巧及智慧足以培養我成一個很獨立自主兼有自信的女人。」

他就在我懷裡嚎啕大哭,他的臉貼著我雙胸,眼淚都沾在我的衣服上,但他 哭到無法說到一句話,我只好安慰他說不用說話了,就讓他盡情的哭個夠。」

「你真的要死嗎?」我最後很關心的問了一句。

他思考了一會就又親我,問我道:「你會讓我跟你做愛嗎?」我抱著他,任由他 愛撫及親啜我的身體,我知道我還是濕了一大片,但我說:「我很想要,但我 不要做你最後一個做愛的女人。我聽了你的故事後,我覺得你真的想念的是你 的爸爸、媽媽、二哥、妹妹和鄰居們。」

傷殘性實踐 ?

在香港,幾乎是2003年開始,才有較多傷殘戀愛與性的研究出現。當中包括肢體傷殘人士交友、戀愛與婚姻研究報告》、殘疾婦女與婚姻調查報告書》以及照顧者對智障人士性需要意見 研究報告 》。可惜,它們都得不到廣泛的關注。差不多要到2015,女協出版〈有愛無陷—殘障者的情與性〉之後,主流媒體才有比較多相關報導。然而,傷殘性權及性實踐的討論,仍是被邊緣化。

在國外的學術討論裡,大部份集中在傷殘性權的層面。當中,偶爾也有一些傷殘性愛的口述故事。可惜,由當事人自己寫的,具體的性實踐言說並不多。而要討論傷殘性權,其實我一直還是很糾結。一般而言,雖然在性權的倡議路上,仍會遇到不少阻力,但性作為人基本的需要,似乎是一種相對被容易理解的講法。然而,當傷殘介入性權之後,又是否只簡單說一句:傷殘人士也跟正常人一樣,應該有性需要和權利。1996年,The sexual politics of disability : untold desires 一書已提出傷殘性公民的概念。它批評,主流社會把傷殘人士去性化,亦存在異性戀霸權的問題。並且,就算是在傷殘運動中,傷殘權利往往也只能討論衣食住行教育等等上得枱面的議題。它提議,傷殘性公民應該包含不同的性取向。它倡議,縱受到總總擠壓,大家仍可一起言說所有的情慾需要。可以說,實踐不同的性愛可能,也是彰顯公民權的一種方式。

另一方面,值得留意的是,我們所講的傷殘性權,會否仍是服膺於健全中心主義(ABLEISM)在英美當傷殘性權開始受到傷殘運動及學術關注的時候,又有學者提醒我們要小心,把傷殘/主體性/性混在一起討論,有機會仍然把傷殘者設置在一個不利的位置。2009年,Dangerous discourses of disability, subjectivity and sexuality 一書要我們深入反思,到底主體性是甚麼? 性是甚麼 ? 主流社會及理論中界定的主體性和性,是否能就此套用在傷殘人士身上 ? 我們是否需要更顛覆,更流動的主體性和性 ? 簡單來說,不同的傷殘人士,其思想/身體/感官也不是主流健全單一標準所能涵蓋。因而,性對於不同的傷殘人士來說,具有更多的意義。固此,我們在聆聽傷殘人士的情慾經驗的時候,必須同時挑戰既有的主體性及性的框架

作者令我觸動的是,她並不是流於口號式的性權倡議。她用她的肉慾書寫,把傷殘性實踐落地。在她的性愛探索中,充滿傷殘的種種能與不能。剛才提到的大叔,並不因為是健全者,而凌駕了傷殘的作者。在愛與性之間,健全與傷殘的界線得以模糊。不過同時,當作者要跟傷殘者去約會,卻,沒有足夠的無障礙空間。結果,情慾的開已經是「說好了的分手」。傷殘的身體和性愛的經驗,在作者的筆下,既有其特殊性,也有普遍性。最重要的是,那並不是以健全為主導的性愛實踐。

「我不明白,為甚麼我們可以共同生活的空間如此細小,一起外出卻偏偏要分 開搭車,去餐廳有時因空間問題要分開兩張桌子用餐,人多的時候我們也要分 開乘電梯。我們一起外出,但又好像無法一起活動。」

「我主動的親他,指導他把我從輪椅抱到床上,他把我的鞋子脫下,他還把我 的頭墊在枕頭上,這一刻的我與全癱的病人無異,只有雙手有限度活動,他幫 我側睡,讓我在他的懷裡,我把手伸到他衣服裡,努力地拉開他的衣服,可惜 我不夠力抬起手把他衣服拉起,大叔便握著我手,幫我把他的衣服脫下,還笑 說女友把他脫了衣。」

Intersectionality

情慾這回事,跟其他的社會身份/處境/擠壓一樣,永遠無法從單一的介面去理解。階級/性別/種族/性傾向/年齡/身體狀況/宗教等等不同因素,總是互相交錯影響作者不單突顯了女性的情慾視角,也細緻描繪了傷殘所引伸出來獨特的性光諧並且,帶出了另一層社會性禁忌 – 信仰在她的性經驗中,既有新的靈性想像,也激發更多的肉慾感覺,交織出複雜的性圖像。

分享一本聖經是我們認為最親密的指標,我們透過分享一本聖經和書本了解 對方在學甚麼,在想甚麼。

「基督徒不是不能婚前性行為嗎?」我總懷疑地問。

大叔說了一大堆關於文化及得權者如何詮釋聖經來控制信徒及大眾的行為,又 說上帝愛我們,亦希望我們得到平安喜樂。 我們的身體要好好照顧愛護,與親 密的人分享快樂重要的。感覺是最重要的,要愛對方的靈魂才分享身體,不管 對方是男或女,人不能一味只求禁欲或只期望婚姻會帶來性福,因為追求性福 都是成長的重要一課。

性或情慾,當然不單止是「啪啪啪,肉體反應咁簡單啦」。無論是在女性情慾的探索,傷殘性實踐的探討,甚或宗教層面的性討論當中,作者都能游刃有餘。作者用肉體把它們串連,帶出困惑,也嘗試面對。最後,正如作者所言,「從聽/講故事過程中找到自己的性福!我們不必追究這些情慾是否真實。性和愛,原本就充滿幻像。就讓我們互相看見,彼此激勵。就讓我們一起,在性與愛中追逐不同的能與不能,創造更豐富的性愛想像。

折翼天使的性事全文: https://sugarxbooks.wordpress.com/book1ch1/

作者FB專頁[SUGAR X 身障甜故]: https://www.facebook.com/SugarDisabledSexBlo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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